「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Late August, Early September),是由張曼玉的法國導演老公阿薩亞斯(Oliver Assayas)執導。這部片從一開始我就被導演對鏡頭的運用壓迫得喘不過氣,原因是阿薩亞斯在鏡位的選擇上大量地採用中景,讓演員就在鏡頭前兩公尺內的範圍演戲,外景還好有景深有視野,內景就真的很有壓迫感了,再加上演員在鏡頭前不斷地走來走去,在疏離的人際關係中,這樣的鏡頭語言讓人不得不去逼視每個演員的內心。

男主角蓋柏瑞是個蠻有才華的文藝青年,他的好友亞倫和他亦師亦友,但不幸身罹絕症,死前出版了一本書頗獲文壇好評,使得蓋柏瑞不但有點嫉妒,更有一種莫名的悵然。由於蓋柏瑞之前接下巴黎某大出版社的叢書總編輯一職,開始有高薪有地位時,被剛出院的亞倫直言抨擊,認為他變得市儈、與理想妥協、企求安定的生活,甚至感情等等。當時回家療養的亞倫只想寫自己的書,對蓋柏瑞介紹給他的工作表示不願接受這種施捨;蓋柏瑞受到自己好友如此直接而嚴厲的衝擊,雖然難堪,但也不是全無反省。亞倫死後,他即辭了工作;他和前女友珍分手後,和新女友安的相處也頗多摩擦;珍雖一直對他舊情難忘,渴望重續前緣,但蓋柏瑞似乎和安在心靈上更能契合;而珍和亞倫的相知相惜其實也說明了她和蓋柏瑞的格格不入,於是整個悲劇氣氛就這樣烘托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錯失和遺憾,堆疊起本片無限的惆悵與愁思。每個人與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看似平常,其實隱藏著許多衝突,因之不是你得帶起面具,就是另一個人得忍氣吞聲。唯有亞倫在過世前結識的那個16歲的小女友,她的稚嫩的青春使得大她一倍有餘的亞倫獲得最佳慰藉,而亞倫對自我的真誠也深深打動了她,讓她在16歲時就體驗到其他同年齡少女們無法獲得的情感經驗。亞倫病重時沒有讓她知道,他遠遠地逃開,只留了一本手記和一封給她的信,蓋柏瑞整理亞倫的遺物時發現了這個小女友的存在,於是找到她並把信和手記轉交給她,她幾乎傷心欲絕,但一段日子之後,她交了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男友,開始她另外一段青春。這件事激使蓋柏瑞終於認清情感的真實面向,於是回去重新面對他和安之間的感情。

有一句俄國諺語說:「生命不過是走過一片空曠的原野。」在這一片空曠的原野中,我們曾經駐足,因我們貪看山色。但是生活的庸庸碌碌,使我們經常誤了看頭,悲劇因此發生。前一刻我還目睹著亞倫和珍兩人談論著男主角蓋柏瑞,從他的懦弱個性、自私觀念,到他現在一團混亂卻自以為很有收穫的生活(悲劇一);然後畫面一轉,我看到那個剛才被談論的蓋柏瑞在小公寓裡和安調情,突然講錯一句話讓整個氣氛變僵,然後安忿然砸碎酒瓶,割破右手,一場甜蜜蜜頓時變成血淋淋(悲劇二。還有悲劇三、四、五、六、七……)。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突如其來的衝突與遺憾呈現在我面前,讓我編織起導演所要表達的對整個生命的無奈及傷感。

悲劇其實是發生在兩個主觀認知的差距之間。好比在霧中,眼力好的人也許可以看出兩百公尺外有一棵樹,眼力更好的也許可以看到一千公尺外的古堡,眼力差的就只能看到一百公尺處有一匹馬,更差的可能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一個明眼人告訴盲人兩百公尺外有一棵樹,悲劇就發生了。唯一的解決之道是:帶他去觸摸那棵樹,盲人一接觸到樹,眼就開了。如果因為認知的差距,盲人堅信自己、固執己見,亦不願前往一探究竟,那盲人就失去一次開眼的機會了。然而就算是明眼人又怎麼樣?你根本無法遺忘,卻又避免不了悲劇的發生,正如同生命避免不了遺憾,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遺憾變得美麗,老來才可以回味,才可以無悔。

這世界為一團大霧所迷,明眼人究竟不多,樂觀的明眼人見到世界一片美麗,於是快樂地到處跑跳玩樂;盲人跟著他們,眼中毫無一物,以為並無危險,所以也同樣遊戲人間;只有悲觀的明眼人,見到懸崖、急湍,以為世界充滿了危險,是以一步一趨、小心翼翼。

我想我是屬於後者,在感情方面。

在濛濛的八月底九月初,有情人不一定能成眷屬,卻總有人悔不當初……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68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