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23日,剛上大四的我,在一篇關於庫伯力克的影評中看到一段話:

「只要飄盪無根的心靈欲尋找某一信仰模式,它就會發現『唯有悲劇』﹝Nothing but Tragedy﹞的哲學恰能掩飾空無。悲劇的巍峨壯觀能夠使他的自我提升到感覺自己是英雄的哀淒裡。……此種悲劇哲學的濫用,使得騷嚷的潛在衝動──無意義的活動、折磨他人與被折磨、沒有目的的摧殘、對世界與人類的憎恨,以及對自己存在的惱怒的快感──得以自由發洩。」

「悲劇之超越」,卡爾亞斯培著,葉頌姿譯,巨流出版社

這段話讓我對庫伯力克的理解──尤其是「鬼店」──有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從此一頭鑽進銀幕裡的世界,也才有今日之我。

然而那時對這段話雖然心有戚戚焉,欲尋原書來看時卻遍尋不得,原來早已絕版,連從中華商場搬到博愛路的巨流出版社都說沒有庫存了,此後我每到一家書店必尋哲學或社會科學書區,巨流出版社的書尤其一一檢視,如此一年過去,我已大學畢業入伍服役,仍然一無所獲。

直到新兵訓練結束後放了幾天連假,我至台南訪友,搭車北返前在台南火車站附近閒晃,見中山路上有敦煌書局,便進去逛逛,孰料居然就讓我發現一本舊舊的民國六十三年再版、書背下方還有些破損的「悲劇之超越」,當下立刻抓在手中,並且「顫聲」詢問店員可有別本,一位小妹店員被我這突然的動作──簡直是喝問──給嚇到了,旁邊一位老鳥店員則似乎頗為清楚找書者尋獲至寶的心態及反應,立刻接手處理我的請求,但他翻查了半天說沒有了,我於是帶著此書回營,此後直到下部隊,不管是幫農民助割、清運基地垃圾或是夜班修理飛機,一有空檔我便取出研讀,甚至還手抄了大半本。

這本薄薄121頁的小書也開啟了我對哲學思想的興趣,有一段時間我在早點名後手抄論孟學庸老莊等六書,晚點名後讀希臘哲學史、尼采與齊克果,午休時間則留給高陽、李敖與托爾斯泰,同在部隊中準備考研究所的大學同學偶而還會以工程數學或氣體動力學的習題相詢,那段當兵的時光大概是我有生以來動腦最頻繁卻也最快樂的時光。

回想當初為何我會對那段話有所感悟,大概是因為那時的我正好就是這麼一個飄盪無根的心靈,自我耽溺於「無人可以理解的悲劇」情境之中,每天的所作所為也都是些「無意義的活動、折磨他人與被折磨、沒有目的的摧殘、對世界與人類的憎恨,以及從對自己存在的惱怒中獲得快感」。而就在我快要斃人或自斃之前,「悲劇之超越」把我從自我的悲劇想像中拉拔出來,同時讓我發現銀幕裡面還有另一個世界──如果我能夠從露水中認識到一丁點宇宙,那麼「悲劇的超越」就是那一滴露水,即便可能是上下顛倒的,那又怎樣?

老子我已是另外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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