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現實是電影的一種作用,但為反映而反映卻可能成為一種扭曲。一般新聞媒體扭曲現實很容易被辨認糾舉,委身於藝術簾幕之後的電影卻常常被放過。

電影「幫幫我愛神」﹝Help Me Eros﹞不幸就是其中之一,本來我很驚豔李康生居然找到聶雲來飾演一個電視美食節目主持人,其內容自是採訪各種美食佳餚、奇珍異饈,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節目主題,但內容卻完全走向偏鋒,其中「鯉躍龍門」、「鴕鳥荷包蛋」兩個噁爛當有趣的片段,甚至讓聶雲的老婆廖慧珍在路邊蛇肉擔邊吃邊看,看完後就蹲在愛河邊上吐﹝襯著愛河的中正橋美景﹞,相當能反映台灣社會弱肉強食的殘忍現實。

然而李康生自己上場飾演失去事業財產的失意男,除了吸大麻、與樓下的檳榔西施﹝們﹞搞性愛轟趴以外,就只是打電話去生命線謊稱要自殺﹝其實不過是把生命線當成免費情色電話,為的是找女生哈拉﹞;他的荒唐墮落完全來自於破產後的無助絕望,根本不是對自己的生命有著什麼樣獨特的人生觀,於是他在片中的整個生存狀態不過就是再現了聶雲電視節目裡被活剮油炸上桌還能呼吸的活鯉而已。

不只是李康生自己,片中其他角色的隱喻符號幾乎也都是一個樣,尹馨和女F4飾演的檳榔西施們更是從頭到尾被符號化、工具化到不行,每一個關於檳榔西施的片段遭遇,都不脫一般媒體所專事挖掘的情節:有遇到運匠自慰的、有被車子夾帶跑的、每輛車停下來至少都要調情幾句,還直接帶回家一起嗑藥玩 3P,作為女主角的尹馨還被安排了一個中部山區種檳榔的農家女背景,其他西施們則沒有任何多一點點的刻劃或安排,顯示導演根本無意呈現檳榔西施的底層生活現實,而只是一再強化了檳榔西施的媒體符號,甚至還滿足了社會對檳榔西施的集體窺淫;以為在赤裸糾纏的身體打上FENDI、LV等名牌的LOGO是一種絕妙的反諷﹝說到這點寺山修司實在前衛得太多﹞,但這樣玩弄檳榔西施的媒體刻板印象,跟片中聶雲節目本質上又有什麼不同?

我並不是為檳榔西施們叫屈,而只是從這一點認定李康生企圖拼貼各種符號、玩弄許多意象、隱喻以反映現實,結果卻太鑿意於這個企圖反而簡化、扭曲了現實。

更有甚者,影片中的李康生之前嚷嚷活不下去時,總會念兩句耶穌在福音書中的句子 :「一粒麥子,若不是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不啻一種精神自慰;片尾人去樓空的他把僅剩的一丁點兒家當賣掉去買樂透﹝不再求愛神幫幫忙改求財神?﹞,結果弄到真正一無所有時,才終於擺出一副要跳樓的悲壯姿勢﹝之前還煞有介事地跑去公園噴水池裡脫得精光沖洗一番﹞;而他自詡為一粒麥子,死後所結出的許多子粒卻不過是一張張的槓龜彩券,這樣一種虛無的隱喻,拿來諷喻台灣社會固無不當,拿來諷喻電影本身亦無不可──想想看戲院門口散落一張張「槓龜」的電影票?

精神與物質同時破產的李康生固是長物無多,看看他那被查封的住家裡剩下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許多東西連當舖也不收﹝這部電影裡的許多意象與情節設計差不多也給人類似的感受﹞;聶雲與廖慧珍這對夫妻算是境況不錯的中產階級,家裡卻也是空空如也沒一個家的樣子,若說這是刻意諷喻兩人貌不合神早離的悲哀婚姻,那麼尹馨老父在山中檳榔林裡的孤獨寮屋,夜半不聞蟲鳴只有電視傳來阿扁「台灣加油」的陣陣回聲,則大概是要諷刺民進黨的綠色執政品質保證只是掏空台灣?

說到掏空,其實片中許多地方也都很空:高雄夢時代的摩天輪周邊空無一人,天橋也是空的,生命線義工的辦公桌是空的,尹馨黯然回鄉的遊覽車上是空的,李康生自殺不成的瓦斯桶也是空的;李康生和前女友已經是一場空,李康生和廖慧珍的性愛追逐一樣是空,李康生和尹馨的性愛與感情到頭來仍舊是空;李康生對生命線女義工的性愛幻想是空的,廖慧珍和聶雲的婚姻關係是空的,尹馨的城市幻夢也是空的……

所有這一切都是空的,不論是諷諭被掏空的現實社會或是影片本身理念的買空賣空,而影片本身的空恰恰對應到現實的空,諷諭者自己成為自己諷諭的對象,其悲哀更甚於愛上自己倒影的納西瑟斯!

看到最後李康生跳樓前又念了一次「一粒麥子不死」,我只能說:這粒麥子不管死或不死,都是空心的!

「但是又何奈」?幸好還有巴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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