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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也者,異己是也。

 

所有的物種在人類還不了解、不知何以名之之前大概都只好稱之為怪物,在一個以人類為認知主體的世界,對於異己的物種充滿了好奇、恐懼與想像,從山精海怪到冤鬼惡靈可謂無物不異於己,於是統統稱之為怪物;只是時代愈進步,真實自然世界的怪物愈少,而人造的、想像的怪物愈多。

 

有史以來,各種神話、傳說中的怪物多到數不勝數:從希臘愛琴海城邦到阿茲特克部落,從印加帝國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更不用說中國上古時代或古埃及法老王朝,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怪物,人類的祖先們差不多都給想像出來了。然而在進入所謂「現代」之前,所有這些神話、傳說裡的怪物都是「自然」的,雖然牠們實際上是人類集體想像的產物,但是當時的人們不會認為牠們是「人造」的──誰會認為半人半羊的Satyre或海妖是人造的呢?

 

即使如蒲松齡《聊齋誌異》裡這人養了一株菊花久之成精,那人放生了一條鯉魚竟能開口說人語云云,又如狼人及吸血鬼等歐洲中世紀以來就有的傳說鬼魅,都仍屬自然界中「萬物有靈」的範圍,不能算是「人造」的怪物。

 

直到1818年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寫出《科學怪人》(Frankenstein),第一個「人造」的怪物於焉誕生,既從文藝上標誌了工業革命的開端,也開啟了人造怪物的潘朵拉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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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怪人》作為現代怪物的原型(Prototype)可謂當之無愧;而既然有了原型作開端,後繼者當然更不會客氣,同樣也頗為經典的H.G.威爾斯的小說《攔截人魔島》(The Island of Dr. Moreau),曾多次搬上銀幕,最近的一部是1996年馬龍白蘭度主演的同名電影,便跨入極大膽的領域──試著讓野獸變為人,一種兼具獸與人的優點的新人種──這種透過科學實驗讓亡者復活或創造出一個全新物種的情節經常出現在晚近許多電影中,大多數不是恐怖片、科幻片就是災難片,即使像《侏儸紀公園》(Jurassic Park)嚴格說來也是同類故事只是變換了素材,其中對於人與上帝的關係位置,以及科學的倫理反思都是一貫而重要的議題。

 

比較特別的是像《眾神與野獸》(Gods and Monsters)這樣深刻的傳記電影,在向1931年的電影《科學怪人》導演詹姆斯惠爾致敬的同時,又以「科學怪人」的遭遇及心境暗喻了老導演的同志身份所帶來的痛苦人生,老牌演員伊恩麥凱倫演來動人無比,亦將《科學怪人》的現代意義給予了一次回溯式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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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像《瘋流美之活人生切》(May)這部奇情片,則可說是《科學怪人》的後現代變形:不僅挪用了後者拼貼縫合不同屍體部位的概念,亦表現了即使是怪物也需要朋友以及無法獲得認同後的復仇等主題,同時更嘲諷了人對完美虛擬影像的執迷,當影像一旦化為真實反而產生恐懼的後現代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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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怪人》的成功促使後世科幻大家不斷開發出複製人、機器人、生化人甚至各種超人等等創新題材,而電影以更快的速度具象化這些小說的世界,甚至與漫畫、電玩等不同領域媒材結合直接創造不同的故事、角色及影像,從《銀翼殺手》(Blade Runner)、《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AI人工智慧》(Artficial Intellgence)、《機械公敵》(I, Robot)到《惡靈古堡》(Resident Evil)系列等等,當中有許多早已是科幻片經典,其他至少也能製造不小的媒體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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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不斷演進、創新過程中,有些「怪物」的生成也不再只有由人類進行科學實驗所創造生產出來這一條單行道,有的建立在完全虛構如外星人附身之類的基礎上,如《外星人入侵》(The Arrival)、《異形》(Alien)、突變第三型(The Thing)等等,藉由不同的危機反映人性;有的則企圖針對文明社會進行反思,而讓一個現代科技文明造就出來的怪物展開毀滅行動,從日本著名的核爆怪獸《酷斯拉》、好萊塢的《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殭屍系列,到近年來震驚世界的韓國《駭人怪物》(The Host),在在都可以解讀出這一層面的政治性。

 

然而以上所展現者均為人類對於外在世界積極探索的野心,這些怪物實際上與人類自身有著相當距離,對我而言,人類自身內在的精神與心理層面所生成的怪物,有時更為變幻迷離,甚或更加震懾;它不是讓人透過科學方法去製造一個異己的怪物,它是讓人將自己造就成一個怪物!這方面的文本應當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生1886年的小說《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為起點,雖比《科學怪人》晚了數十年,但也在工業革命之後不久,此時也正是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興起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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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進入這個領域,很容易會發現其實人人皆可以成為一個怪物,甚至可能因此得反轉或擴展怪物的意義:患了躁鬱症、強迫症或妄想症的人固然可能在某些狀況下變身成為怪物,就是一般正常人也可能在嗑藥、吸大麻、酗酒等行為之後變成另一副德性!又或者有所偏執,或者掌握權力,或者遭體制異化等等,各式各樣的壓力或扭曲都可能把人操弄成不成人樣的怪物。

 

這樣的電影文本就更豐富了:《發條橘子》(A Clockwork Orange)、《裸體午餐》(Naked Lunch)、《猜火車》(Trainspotting)等都是經典代表,甚至帕索里尼、彼得格林納威、荷索、法斯賓達、塚本晉也、三池崇史、金基德等導演的電影都能囊括進來,他們本身都可說是怪物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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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怪物電影裡我最欣賞的還是大衛柯能堡,從1970年的《犯罪檔案》(Crimes of the Future)、1979《嬰靈》(Brood)、1981《掃描者大決鬥》(Scanners)、1983《錄影帶謀殺案》(Videodrome)、1986《變蠅人》(The Fly)、1988年的《雙生兄弟》(Dead Ringers)、1996《超速性追緝》(Crash)、1999《X接觸》(eXistenZ)等等,幾乎每一部之間都有密碼暗中扣連,能彼此對照呼應辯證,既針對外部現實環境批判反思,又能深入探索精神內在,從不同角度呈現各種怪物的混雜與多元及與人類區隔的模糊邊界,在在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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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把怪物電影當熱鬧看,覺得有被娛樂到就好,這雖無可厚非,但亦不無遺憾;而我若不是從這些電影中發現自己的映射鏡像,也斷不會有所感應了。

 

怪物也者,自己是也!

 

※本文刊於2010-11/12月之《字花》第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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