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3  

 

在《蝴蝶》中創下台灣影史最驚悚的弒父情節之後(連楊德昌《麻將》裡的「弒父」都沒有如此直接,但楊導卻是別有張致),似乎是有意淡化這樣激烈的情感,導演張作驥又拍了《爸,你好嗎?》,十段或溫馨感人或悲情催淚的父子故事,確實收到不錯的成效;之後的《當愛來的時候》或可說是張作驥的生涯成就代表作,雖說又回到導演所一直關注的社會底層現實,但在角色情感的處理比起過往已經有所超越;再來的《1949穿過黑暗的火花》(短片)及《暑假作業》二部,則連題材都大大不同了,然而即使如此,還是可以看出張作驥的關注視角一直都具有某種延續性,此即關於「原鄉」的追尋。

 

不論是《美麗時光》的龜山島、《蝴蝶》裡的蘭嶼、《當愛來的時候》裡的金門(所以才會有到金門拍《1949穿過黑暗的火花》的牽緣),張作驥電影裡的角色經常在追尋上一代的「原鄉」,這種追尋實際上是在尋找自我的認同,由於角色身份上經常處於跨界的晦暗地帶(本省外省、台日混血、原住民等等),造成在社會生存現實上的認同困境,而這也是所有張作驥電影角色的悲劇起源,每每觀之,都令人糾結不已。

 

這回,張作驥導演的新片《醉‧生夢死》,表面上似乎又回到《蝴蝶》之前,他最拿手、怎麼拍怎麼有的底層人物的生存現實──那現實有多黑暗殘忍,他就能拍得多美麗殘酷!然而一個不易察覺的改變是:他把對「原鄉」的追尋淡化到最低最低。從《蝴蝶》的弒父到《醉‧生夢死》的棄母,此一轉變可以看出張作驥其實不斷試圖超越來自於血緣的羈絆,眼光不再投注到上一代(甚至是要逃離),而開始真正直視自身所處的環境以及各種現實問題(以寶藏巖、蟾蜍山為象徵),換言之已經沒有「原鄉」,或曰當下本土即「原鄉」。

 

醉生夢死2  

 

去除血緣的羈絆取而代之的則是來自於性別的身份認同,這對張作驥而言算是一個新挑戰,坦白說也是一著險棋,導演可能對於表現同志之間的情慾缺乏信心,是以不斷看到王家衛《春光乍洩》的符號滲入其中,甚至《醉‧生夢死》某種程度上還可與蔡明亮的《河流》對照,但是這些並不能讓本片在同志情慾的處理上產生多少加分作用,主角李鴻其飾演的老鼠撞見早已出櫃的親哥哥(黃尚禾飾演)與他在情感上以及現實生活中所認同的大哥(鄭人碩飾演)發生性關係,這件事究竟對於身為異性戀的他有何衝擊?這樣的情節並不像《河流》那樣有足夠的力量去衝擊既定的家庭倫理傳統,因之老鼠最終的悲憤大部分只能來自於棄母的心理愧疚以及黑道挾持所愛的反抗,而結尾張作驥也使出一貫的超現實手法,企圖再現《黑暗之光》那樣的溫情,若非李鴻其與飾演其母的呂雪鳳表現優異,否則這樣的手法多少也暴露出一絲導演招式用老的困窘。

 

至於李鴻其飾演的老鼠以及他與啞女張甯之間的關係其實一直讓我想起陳果《香港製造》裡的李燦森及絕症少女嚴栩慈,在社會底層討生活的現實從來殘酷得令人難以直視,但張作驥硬是要讓觀眾看著這一切穢血髒污如何翻攪、轉變進而激化出生命的光彩;《醉‧生夢死》整體上看仍是台灣電影今年不可或缺之佳作,然而放在導演張作驥的創作生涯中而言,則似乎又陷入某種窠臼之中,縱然其中有些新的嘗試,其效果卻不甚明顯,十分可惜;目前導演自己的人生也陷入某種困境,只希望在通過這些試煉之後,還能有機會讓觀眾看到真正不一樣的張作驥!

 

若要進一步說道對導演未來還有何期待,內心其實相當憂懼的我只想說一聲:「真的很想看到張導完成正常片長版的《1949穿過黑暗的火花》啊!」

 

醉生夢死1  

 

本文刊於2015年9月22日之 InCulture品味生活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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