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角度

簡介馬奎斯親自改編的電影「羅馬神蹟」

「死亡的意思就是永遠不能再與朋友們為伍。」──馬奎斯「異鄉客」

馬奎斯的小說「聖者」，曾被哥倫比亞導演Lisandro Duque Naranjo改編拍成電影「羅馬神蹟」﹝Mircicle in Rome﹞。我個人（非常濫情地）覺得這是一部要命的感人好片，雖然有人這麼說過：「改編自他作品的電影都沒有成功」。（見附錄文字）

電影和小說在故事敘述者的選擇及結尾的安排雖有明顯差別，但其實並未脫離馬奎斯的想法，因為此片的編劇就是由馬奎斯本人擔任。1994年由中時開卷週報與電影資料館合辦的，以介紹馬奎斯、松本清張和莒哈斯三位小說家的文學電影節中，我在第一週馬奎斯週看完此片時，居然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

一位愛女的父親，由於上帝的「惡作劇」，將他小女兒的生命「凍結」起來，父親以為女兒已死，於是傷心地將她入殮送葬；12年後墓地要改建，父親特地去撿骨，卻不料女兒的屍體不腐，只頭髮指甲變長了，而且身體非常輕盈，簡直沒有重量，於是被村人視為神蹟。父親認為女兒只是沉睡了12年，不管能否成為「聖者」（The Saint），他都不希望女兒再次被下葬。

哥倫比亞的主教告訴他不可能，但村人不認為這是巧合，湊足了錢要他去梵諦岡直接找教宗；結果到了羅馬，卻引起各方政治力量介入，引起父親不快──這裡他展現了做一個「聖者」的氣節──毅然決定自己尋求解決。但努力奔走多日，雖有身為歌劇演員的男高音同胞幫忙，卻仍徒勞無功，唯一的希望是一位主教，結果卻是假冒的，把他的錢都騙走了。當他絕望之餘，大使館又派人來硬逼，並要脅衛生官員將會來強迫公葬，父親至此只能期待神蹟再度出現，結果男高音歌聲震破玻璃，果然重現「卡羅素」（Caruso）的奇蹟，令使館人員倉皇而走。這一幕劇情張力十足，每個人的神經都因神蹟出現的高度預期心理而緊繃著，所以不得不以笑聲來緩和，但這一幕父親保護女兒卻是非常沈痛而感人的呈現。

電影的結局與原著不同：最後父親回到住處，大使館官員真的帶同衛生官員及警察來逼迫他，事情已到了非解決不可之地步。於是他悲痛地對著已沈睡12年的女兒說：「是要醒來去吃冰淇淋，還是讓他們把你帶走？」此時最後一個神蹟出現──小女兒醒了！所有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只見父親高興地帶女兒下樓吃冰淇淋去，然後電影結束。

馬奎斯在拍這部片時，顯然正是在實現其原著小說中，一位「電影大師」扎瓦提尼想讓小女孩在電影中復活的想法；只是在小說中這個想法讓他的學生──一個不相信「現實」的史達林主義者──拉基斯給澆了一盆冷水。且看馬奎斯怎麼描述扎瓦提尼這個「電影大師」：「他把好點子記在卡片上，按題材排列，釘在牆壁，點子實在太多，釘滿了家中整個房間。」這樣的描述對比馬奎斯在「異鄉客」之前所寫的「十二個故事緣起」一文中的自述，使我有相當理由相信：扎瓦提尼就是馬奎斯的一部份化身！甚至可進一步說，馬奎斯原就有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的打算。

這樣說起來，似乎原著小說只是一個電影點子的備忘，但是事實上小說中仍有諸多情節是電影所未加以呈現的，除了關於扎瓦提尼這個角色的所有情節都被取消之外，最遺憾的就是「波吉斯別莊」裡那聲同情的獅吼。

然而這到底還是一部敘事平實，刻畫卻極為深入感人的電影，片頭第一句話：「愛使死亡變得短暫」，揭露了馬奎斯的原創理念。原來人必須通過愛，才能超越生死，因為只有愛才能產生神蹟。心中無愛的人，是無法理解神蹟所帶來的啟示的，所以他們只能表示驚訝，他們完全無知，只有這偉大的父親才能為這冷酷的宇宙帶來意義，因為他偉大的愛。

他才是真正的聖者，不加括號的。


附錄：

我討厭馬奎斯∕林燿德∕1994/09/01中時開卷版文學電影節馬奎斯週專題

馬奎斯在1982年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時，刻意穿著哥倫比亞的傳統服裝參加儀式，那時我就感到他是一個嚴肅的小丑。事實上，整個八○年代我都在讀馬奎斯，連號稱馬奎斯傳人的阿言德（智利女作家）我也仔細觀察了一陣子，愈來愈覺得「馬奎斯家族」只是一群擅長編謊的小丑，拿第三世界人民血淚境遇來炮製殘酷的趣味，插科打諢而面不改色。

我對馬奎斯的厭惡，可能是因為我嫉妒他，可能是因為他偷竊了我還沒有使用的靈感，最大的可能是越來越多的中文讀者喜歡他的作品，這十幾年來哪個大學生沒讀過「百年孤寂」的某一個版本呢？

膾炙人口的東西會引起我這種人的不安，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才讓他賣得好，於是我在文藝班的課堂上必然會指定會員們閱讀馬奎斯，我想聽聽大家的心聲，想知道馬奎斯這個小丑的作品在經歷西班牙文譯成英文、英文又譯成中文的層層「剝削」之後還剩下什麼？答案是非常複雜的。

至少，改編自他作品的電影都沒有成功，我想到那些充滿張力的意象，這個小丑的神祕力量正在於他的文字輻射出奇特的景觀，任何導演都難以用鏡頭挑戰。

我的詩人朋友簡政珍說，如果他的詩集會賣得像席慕容那般好，他就要跳樓。用這種標準，馬奎斯得選擇從帝國大廈跳下來。討厭和敬佩是可以並存的，希望有一天，馬奎斯還活著的時候，他會以被我討厭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