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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每一個時代都是難的都是糟的∕但到底是什麼讓我幻想他∕讓我傾斜∕把我倒光∕我解釋我的到達,每一次∕把旅館裡漿過的∕折在床縫裡的被單∕用力拉出來如果我是這∕無數因果中的千萬種幻覺之一∕他也不見得是地獄」(夏宇∕Salsa∕多出來的6個小時)

第一次到日本,驚訝這個國家新舊結合的姿勢。

在東京往小山的新幹線上,座下土黃色的膠皮椅墊比台鐵20年前的草綠色還難看,只是一味乾淨,沒有被立可白或簽字筆寫上任何「林大偉愛黃小娟」之類的惡作劇字眼,也沒有被憤世國中生拿刀片割破膠皮露出裡面破敗糟噁的泡綿,但這樣平實無華的內裝卻讓我怎麼都無法與世界最先進的鐵路運輸系統連想在一起。

或者像第一天下午在銀座中央通參觀著名的SONY Building,光是每一層樓的聲光科技產品展示就足夠讓我們流連忘返,更別提身穿性感與科技感兼具、銀藍相間小短裙的辣妹show girl,那絕對可以讓你在瞠目結舌之餘感嘆科技果然來自於人性。

在辣妹們九十度彎腰的鞠躬下萬般不捨地走出,天空仍是將暗未暗的寶藍色,所有大樓的霓虹燈、廣告牌、超大尺寸的電子螢幕都開始turn on運作,一時彷彿置身在電影「銀翼殺手」般的未來世界,連四周如潮水般湧來的東京OL﹝上班女郎﹞看來都像是複製人一樣冷艷且面無表情;當我還在驚訝她們整齊且高超的化妝技術時,冷不防一位穿著和服白襪、夾腳拖鞋的女子踩著小碎步從我身旁急竄而過,我瞪大眼睛以為見著了「里見八犬傳」的藥師丸博子,轉頭拍拍身旁我的老同學Sammy,他的神情彷彿我正告訴他剛剛經過的是酷斯拉!

各種不同時間感的場景與imagine不斷轉換,我也不斷產生錯覺與幻覺;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全新的城市體驗,也是我到東京的最大驚喜。然而在我所去過的世界都市中,同樣作為一個資本主義先進國家的首都,美國華盛頓和日本東京卻是截然不同。如果拿台北相比,建築風格與都市發展的軌跡雖然明顯因襲東京(比如上野公園之於東京幾乎就等於以前的新公園之於台北,而淺草幾乎就是乾淨整齊多了的萬華),但許多國家建制台北毋寧更接近於華盛頓。

98年9月我造訪華盛頓時,便興奮地跑去「阿甘正傳」中那個60年代美國反越戰集會的林肯紀念堂外水池,即使池邊滿是暗褐色的鴨糞叫人必須得一步一趨。我站在阿甘當時站的位置,想像如果也有一個女孩從人群中跑到水池裡大聲喊著某人的名字,我一定也會立刻奮不顧身地衝下去擁抱她,管她到底是不是在喊我!我為自己能夠如此移情幾乎忍不住要熱淚盈眶,但是當我轉頭看著林肯的白色座像竟跟台北中正紀念堂裡的老蔣那般相似時,我突然驚覺:這樣的建築或場景,其作為一個國家權力的象徵作用與意義跟台北的中正紀念堂有何不同呢?難道不是因為這樣的場域發生這樣的事件才能激撞出那樣悲壯且動人的情感嗎?儘管台北中正紀念堂所承載的歷史格局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布希亞曾在「美國」一書中提到華盛頓作為美國首都的空間象徵意涵:「所有偉大的世界強權都曾在歷史上的某一段時間創造出自己的紀念性大道,提供一幅宏偉帝國的透視縮圖。……在華盛頓,從林肯紀念堂延伸到國會大廈的宏偉景貌是由一系列的博物館所構成,等於是我們的世界從石器時代到太空時代的縮影。這讓整個地方有一種科幻小說的味道,好像其用意是要蒐集所有的冒險經歷及人間世文化的標誌,好讓外太空來的訪客方便參觀。而白宮,就矗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守著整個場所,它本身看起來也像一座博物館,世界強權的博物館,帶著一份疏遠和預防疾病的潔白。」

電影「決戰猩球」的最後一幕,把林肯像改成了尖嘴猴腮,不也是個巧妙的顛覆嗎?

這樣的空間當然最適合舉辦反戰集會遊行或學運,這種標舉人民力量與國家力量相擷抗的活動。讓我訝異的是:作為一個國家首都,我在東京卻沒有發現這樣的空間或場域。

從銀座有樂町經帝國劇院走到舊江戶城、如今是日本皇居前的二重橋,滿是碎石的大廣場上除了外國觀光客和鴿子之外,光禿禿地沒有任何東西;繞到東門出來,前方正對著的大道左邊是一幢造型古老威嚴但看來保守至極的大樓,我的直覺告訴我那肯定是跟司法有關的公務大樓,不是法院就是法務部;Sammy打開地圖一瞧,果然是日本的法務省。而大道的右邊則是頗具現代感的建築,Sammy不厭其煩地提示我:「你沒注意到嗎?那就是城市獵人裡最有名的場景,東京警視廳啊!」

「東京警視廳?離皇居這麼近,城市獵人怎麼沒進皇居辦過案?」我開玩笑地問道。

「你沒注意到嗎?日本人最忌諱開天皇的玩笑。北條司再大膽也不敢碰日本人心目中的禁忌!」

哦,這似乎是一條理解的線索。

我們沿著舊江戶城的護城河漫步,右邊還是大塊黃石砌的厚堵城牆及姿勢古樸的蒼松勁柏,左邊望去卻是現代公路及超高大樓,許多尚未建好的鋼骨樓頂還伸出一支支機械起重吊臂雜亂指著不同方向的天際。一路走到國會大廈時,我更訝異了:這個君主立憲的民主國家居然沒有開放式的國會廣場!整幢建築週邊用圍牆圍起來,不僅大門深鎖還有警衛控制把守。我不禁開始好奇1968、1969年日本「全共鬥時期」的激進學生是如何選擇場域進行暴力抗爭的!搞校園破壞固然最易實行,但有沒有人敢到日本國會或皇居前來搗個亂試試呢?

我想是沒有,就是有也一定是無效的,否則城市獵人早就先一步進去戲耍雅子了,那裡得等到戲耍了岩里政男的大砲春來戲耍愛子呢?

我和我的老同學Sammy選擇搭乘地鐵離開那東京最boring的一區,雖然他也不見得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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